机械厂的家属院, 楼上楼下的都认识，更别说顾大志还是厂子唯一的八级钳工，厂里只有他不认识的, 没有不认识他的。
顾大志站在楼道里喊一声, 就叫了不少人出来。当然大家一个个都挺兴奋的, 人多嘛, 人多就是看热闹了呀。
顾棠也跟着换鞋, 顾大志回头看她一眼。
顾棠道：“我当然要去了，不然万一他说我坏话呢。”
顾大志一想也是这个理, 再说他虽然老了, 但是也比那小兔崽子强, 而且还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呢, 这还护不住他女儿？
顾棠跟着一起下来，立即就看见门口那一群满脸兴奋的吃瓜群众。
机械厂最近的大新闻——包括有史以来的大新闻，就是顾师傅的女儿结婚，结果新郎跑了这事儿。
就算高喜俊原先只在年轻女员工跟中老年女员工中间脸熟, 如今全厂子都认得他了。
他在楼底下坐了半个小时，这又是晚饭时间, 出来的人不少, 渐渐也就把他围起来了。
高喜俊想撵人来着，但是他一阵阵发晕没力气, 也就只能装作不在乎，继续坐着了。
他坐在楼道口的台阶上，看顾棠下来, 他想很有气势得站起来，但是第一下没成功。
伴随着人群里的窃笑声，高喜俊脸红了, 咬着牙，撑着膝盖，靠着愤怒带来的那点肾上腺素，死命站了起来。
顾棠见多识广，别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舒服，踩坑是肯定不可能踩的。
她把顾大志一拉，大声道：“爸，你看他这个虚弱样子，别是来讹咱们的，回头咱们走近了，他往咱们脚底下一倒，你说你是——踩下去是踢过去？”
听到讹人的时候，顾大志表情严肃了下来，这小子道德品质基本没有，的确是有这个可能，但是踩下去是什么鬼？
顾大志回头看了顾棠一眼：我觉得你有问题。
这不是没忍住吗？
顾棠又道：“咱们离得远远的，互相做个见证，别理他太近了。”
里外两拨人都笑了起来。
“放心，我们都看着呢。谁都没碰他！”
高喜俊脸色越发不对了。
“说吧，什么事儿？”顾棠第一个开口，把高喜俊所有的退路都堵住了，“你可别说你是来我们家楼下遛弯的，你又不搁这儿住。”
当时就有邻居小声跟顾大志道：“你女儿是能说会道，我现在相信她把孙书记灌醉了。”
顾大志回头瞪人，“那是他自己喝的！”
顾棠咳嗽了两声，“这说正事儿呢。”
人群里又有几声窃笑。
正是这漫不经心的态度，让高喜俊越发觉得屈辱，他深呼吸好几口气，胸口起伏不定，眼睛眯了又张开，最后道：“我有话跟你说——私底下说。”
迎着人群的的窃窃私语，顾棠果断拒绝，“我不，我怕你讹我。”
“我不会讹你的！”高喜俊强压着怒气，“我就是说两句，当着这么多人，就过去几步。”
“我不信。”顾棠摇头，表情做得特别夸张，“你还说要跟我结婚呢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吃瓜群众们暴发出了极大的热情。
“你——”高喜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顾棠道：“你早点走吧，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。没办酒没领证，你再不知好歹，我就要去告你流氓罪了。”
流氓罪这三个字让高喜俊绷不住了，“你才是流氓！”
顾棠耸了耸肩，“那你去告我。”
“你怎么能这么胡搅蛮缠！”高喜俊没好气道。
“你这不废话吗，你逃婚了呀。”吃瓜群众已经学会抢答了，“而且你这一逃，就证明你前头半年都是骗人家的，搁谁谁能给你好脸？”
众人一言一语的开始数落起高喜俊来了。
顾棠又来了一句，“你到底说不说，究竟是什么事？”
“我——”让她善良一点，不要心胸这么狭窄，这话能说出来吗？
显然不能，要是只有她一个人，高喜俊还敢说话，但问题是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下五十人了，他怎么说？
那是面子里子都要丢光的。
高喜俊脸上闪过一丝凶狠，提高声音厉声道：“我是来告诉你，你不要多想了！我们是绝对没有可能的！我根本就不喜欢你！一直都是你硬凑上来的！”
余光看见周围人脸上的惊讶，高喜俊觉得找回了面子。
但是！
他中午就没吃饭，晚上依旧没吃饭，又才生过一场病，刚才又被连番刺激得一波接一波的激动，他体内的葡萄糖水平已经下降到临界值了。
这话一说出口，他立即就摇晃了两下，觉得热血从胸口涌出，流遍了全身，然后眼前一黑，高喜俊直接倒了。
五十多人有大概2秒钟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。
“真晕假晕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有人拿了楼道里的棍子，过去戳了戳，“好像是真的。”
“送医务室？”
“这……他身体这么差？”
当下两小伙把人拉了起来，高喜俊全身绵软无力，就跟面条一样四处倒着。
“顾师傅你别跟着去，你去了回头他家里人真要讹人了。我们把他送医务室就行。”
顾大志想了想，道：“送去了告诉我一声。”
顾棠又跟着回家了，医务室就在厂子靠近家属院这一边的门里头，几个大小伙子扛着人跑得也快，不到5分钟就给人送到了。
顾家一家三口坐在客厅沉默了一会儿，尤其是顾家二老，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个走向。
成佳惠道：“他图什么？”尤其是最后那句，他是故意逃婚的，这不就是说他存心来骗人的吗？
顾大志一边摇头一边叹气，“这谁知道……”
“别想了。”顾棠语气欢快道：“他就是个神经病，谁要是能想通，谁不就跟他一样了？”
话音刚落，电话响了，顾大志一看号码就知道是他们厂子的波段，他道：“估计是医务室。”然后按了免提。
电话那头传来热心小伙儿的声音：“顾师傅不用担心。他就是低血糖，刚送到地方就醒了，医生给他开了两支葡萄糖，正喝呢。”
“还有！”那边又换了个人，“据说他中午就没吃饭，晚上还是没吃，他故意的！”
“他这身子骨也太虚了。”顾棠叹了口气，“两顿不吃就能晕？真的是感谢他逃婚之恩，由此可见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。”
电话那边也开的是免提，这种精准吐槽让那边不少人都笑了出来，背景音里还有护士的声音，“你去哪儿！低血糖很危险的，你要留观半小时！”
不用说，高喜俊跑了。
顾棠回头看了顾大志一眼，笑道：“爸，你当初是怎么觉得他跟我合适来着？”
“去去去。”顾大志挥了挥手，“是没看走眼的时候？不对，你两个哥哥也觉得他好！”
顾棠大笑了起来，拿着稿纸回去列提纲了。
经过一晚上的发酵，消息已经变味了。
等顾大志去工厂调试机床的时候，就见他两个徒弟一脸焦急地过来。
郑立道：“师傅！我听说昨天高喜俊故意把自己饿晕了去讹你们？”
“这都哪儿跟哪儿啊。”顾大志一脸的无奈。
韩青瞥了郑立一眼，“我就说不可能嘛。”
“难道是……”郑立又压低声音，“我还听说，说是高喜俊刚进厂的时候被二兴骂过，他专门来报复的。”
“这不可能！”顾大志下意识就道：“二兴是车间的钳工，高喜俊是办公室的人，他们哪里来的交集？”
不过连顾大志都没发现，他听见这传闻跟听见上一条的时候反应不一样。
说高喜俊故意饿晕了讹人，他只觉得可笑，但是听见顾二兴骂人……总之顾二兴的确是挺会惹是生非的。
顾大志这一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，晚上回去吃饭的时候还状似无意问了顾棠一句，“你跟高喜俊……他说过你哥什么没有？尤其是你二哥？”